财经观潮｜直播相亲乱象调查：

刷“嘉年华”换不来爱情

潮新闻 记者 何泠瑶2023-05-31 14:43

虚拟世界里有爱情吗？20年前，一根网线把天涯海角的人拉近了距离。20年后，一个直播间让寂寞的心灵找到了归宿。

相亲直播火了。短视频平台上，每天都有成百上千场相亲直播，主播化身红娘角色，在直播间内撮合想“脱单”的用户，吸引嘉宾和看客无数。

可惜，有人砸重金“买”爱情，却永远见不到真人；有人被颜值博主吸引，却不知不觉“上了套”；有人打着寻觅真爱的噱头，伺机引流圈钱。

直播相亲，能相到真爱吗？

从打招呼、表白牵手到交换联系方式

每一步都要刷礼物

“爱要大声说出来，没人刷个520元的礼物？”

“中午到了，谁刷个跑车，请这位美女吃个午饭？”

在充满躁动荷尔蒙的直播间，九宫格里框着一个个人头，一位红娘主播大声吆喝，现场连麦八位嘉宾，互相打趣调侃。配着通俗的情歌背景乐，人声嘈杂难辨，还有几百位观众在围观。

潮新闻记者试了一下，作为观众随时可以加入连线，没有任何门槛。只需关注主播，报下身份信息，哪里人、年龄多大，再打开麦克风、摄像头，即刻就成了“嘉宾”。

整个过程无需核验身份。

很快，有位女子加入连线，声音甜美，自报34岁陕西人，身高165cm，爱好旅行音乐，却迟迟不肯露脸。

“刷个礼物人就露面，哪位哥哥想看的，快一点啊。”主播在旁“蛊惑”。

一旦有男嘉宾送出了一颗小心心，或者一朵玫瑰花，主播又继续怂恿，索要的礼物越来越大：“谁送个大啤酒，或者保时捷，打赏个520元，1314元，就来跟美女连个麦。”

有的嘉宾很直白，上来就问，“是美女吗？有没有富婆？”

主播说，“你坐着等，不要走，会有的。”

潮新闻记者随机进入某平台的几个热门相亲直播间，观众大多数是80后、70后的面孔，还有离异、带娃的人来寻求有缘人。

“你是80后，她也80后，年纪差不多，地方离得也近。”发现合拍的人，主播催促着要牵线，“你俩有夫妻相，给她整个1314（元），她就叫你一声宝贝，天天来关心你。”

一场直播下来，经不住主播和观众的鼓动，有阔气的男嘉宾送出了2000元的礼物，包括两个520元和几个跑车、玫瑰等礼物。其他嘉宾则刷了几十元到上百元不等。

“一上来就让我送礼物，一开始是送束鲜花，送个气球，后来胃口越来越大，要个微信就花了几百块。”36岁的小吕向记者大吐苦水，自以为遇到爱情，等幡然醒悟，才知道深陷圈套。

半年前，湖南人小吕在直播间认识了个漂亮姑娘，线上聊得火热，但一直没有见面。“我总共送了三千块的礼物。有一回，看到我给别人刷礼物，她痛骂我一顿，说我不爱她，把我拉黑了。我说要结婚就来找我，她却一直拒绝（见面）。”

在黑猫投诉平台上，关于相亲直播间的投诉屡见不鲜。有人反映，从打招呼、表白牵手、交换联系方式，每一环节都需要刷礼物。好不容易加上好友之后，对方却“人间蒸发”了。

直播间“嘉年华”刷个不停

“高端局”的女嘉宾竟都是网红客串

潮新闻记者发现，相亲直播间大致有两种，一种是男女嘉宾连线，还有一种是所谓的“高端局”，只有女嘉宾能上麦，进行才艺颜值大比拼等各种游戏，男嘉宾则只能位列观众席，或进粉丝团捧场刷礼物。

“高端局”里聚集的人，颜值明显更高，人更年轻，刷的礼物也更大。

一张张深度美颜的白皙脸孔，画着精致浓妆，衣着单薄甚至暴露，在镜头前颔首微笑，却很少说话。每个头像右下角标示着人气值，靠观众刷礼物攒来的积分，就是每个美女PK的指标，排名最低的要接受惩罚。

掌控大局的是主持人。他声嘶力竭地喊着：“美女们在PK人气，四号江西美女落后了，三号湖南美女分数只有一百分，太低了，直播间的大哥们，三号要流泪了，能不能送个大礼？飞机、火箭啥的，倒计时十秒，冲刺一下。”

记者观看了半小时，除了玩游戏，总算有位女嘉宾聊到了自己：我是江西人，1988年生单身，有没有眼缘人，真诚交友，先刷个嘉年华捞一下。谢谢文哥，刷了个亲吻，谢谢勇哥，刷了颗心心。

“钱都是大风吹来的？”“美女上播就众筹，刷了礼物，下播了根本联系不到。”“直播间和真人，完全两张脸。”评论区有人犀利吐槽，还有人称自己被骗过。

刷一个火箭1000元，一个嘉年华3000元。直播间近百个观众，刷火箭和嘉年华几乎就没有断过。记者算了下，一场相亲直播，人气高的“美女嘉宾”可以轻松收获数万块钱。

而点开这些美女的个人主页，无一不是网红博主，粉丝少的有数千，多则上万，有人还拥有自己的商铺和带货视频，甚至有人在相亲直播间当场开始吆喝商品。

“这些颜值美女，都不是诚心找对象的。她看上你了，给你一颗心，你得加倍地还心心。”一位相亲主播詹詹告诉记者，“直播间有很多熟面孔，哪有人天天出现在相亲局的？”

詹詹提醒，要掏钱的相亲直播间，一概不要去。“都是他们设好的局，女嘉宾和主持人是一伙的，这些平台都是有目的地组织行动，有了客户和流量资源，就拿来招商、圈钱。”

红娘、月老攻占短视频平台

咨询最多的还是“操碎心”的父母

在热闹的直播相亲局之外，还有大量的红娘、月老博主，攻占了短视频平台。

记者在短视频平台看到，粉丝过万的红娘不在少数，还有粉丝近百万的博主，她们不光自己出镜做视频、直播，还运营自己的粉丝群，拥有稳定的客户群。一则相亲视频的点赞、评论能高达上万。

细看短视频内容，大多是分享相亲故事和攻略：什么样的人好找对象？普通女孩怎么嫁入豪门？第一次见面要不要约饭？甚至还有人贩卖焦虑：在杭州如果一个男生50万都挣不到，要他干嘛？男生别找杭州本地人，因为要的彩礼高。

一位粉丝2万多的杭州红娘博主倩含告诉记者，短视频平台上客群大，线上运营得好，自己拍视频、打广告、做直播，要比线下开相亲门店赚钱更快。

“我的视频下面，来咨询的大多是父母，父母先在平台上报一下小孩的信息，看到情况差不多的匹配一下，让孩子们加微信互相聊。一般都是同一个城市，或者是老乡。我们会做好隐私保护。”倩含说。

一般来说，线上申请入会员，红娘会要求先核验身份，然后填写个人资料，录入资料库再匹配合适对象。

“我们会签合同，会员费用在5800-20000元。每个月一般推荐3-4位候选人。”倩含介绍。

网上相亲也套路十足

有人了花两万就见面喝了两杯水

市面上鱼龙混杂，也有一些不那么正规的红娘生意。

杭州人夏应蕴的妈妈在短视频平台上认识了一个红娘，天天给她推各种优质男生、交友秘笈。去年交了钱，加了红娘微信，半年后才推荐了一位男生，年龄相差很多，条件也不大匹配。

“我怀疑他们资源库里的人很少，半年也选不出一个。”夏应蕴跑去质问红娘，对方理直气壮地说，“你们只交了200元，缴费太低，想要优质的人，还得再交钱，正常收费标准是薪资的百分之十。”

90后上海姑娘糖糖被坑得更惨。因为有点心急，她在某平台上刷到一位红娘，还是在同一个城市，粉丝很多，对方信誓旦旦说能找到良缘，她就缴了19800元的“会费”。

糖糖条件并不优越，但匹配到的男生却各方面都很优秀，颜值高、学历好，收入也很高。但是，其中一位发消息过去，总爱答不理，另一位聊得拢，在红娘安排见面后，发现和事实不一样，对方年龄大很多，工作也没资料上说的那么好。

“红娘推荐的两个人，都像是托儿，后续没有发展，她也不再介绍了。”糖糖想想都有点离谱，被骗感情又被骗钱，“花了两万块钱，我就见了一面喝了两杯水！”

在直播间找对象，这样的“消费”能否受到法律保护？

浙江融哲律师事务所专职律师李惠强告诉记者，在直播间相亲交友，最大的法律风险是诈骗行为，骗财骗色、以及泄露个人信息等情况都有发生。

至于被“坑”的钱能否追回来，李惠强表示比较困难。平台一般只是提供认识的机会，不能约束双方的交往过程，拉黑或不再联系很难说是平台或主播的过错，理论上没有要求退款的权利，即使走法律途径也比较困难。此外，如果交往对象是平台或主播团队请的托，这种情况甚至可能构成诈骗，理论上可以要求退款，并要求承担刑事责任，但该情况比较难取证。

“现在作假技术越来越厉害，线上相亲很难保证个人信息的真实性，用户如果发现被虚假宣传或诈骗可以要求退款，如果对方不愿退款可以通过司法途径解决，但这一过程中务必保存好相关证据，因为线上信息时效性较短。”李惠强说。

相亲直播间乱象频出，平台是否应对此负有责任？北京盈科（厦门）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许东律师告诉记者，直播平台负有监管义务，直播间存在违法或违背公序良俗情况，需承担未履行管理和合理注意义务的过错责任。

“用户发现提供服务者，即主播或者直播平台不依约履行合同服务义务，或者该服务存在瑕疵，与对价不等值，用户可以向直播平台主张违约责任。同时，直播平台作为提供服务的当事人，不仅具有服务义务，同时也负有监管义务。用户发现可能存在被欺诈、被诈骗情形，也可以向直播平台反馈。还可以向市场监管部门举报投诉，涉嫌犯罪的及时向公安机关报案，联系平台保留交易记录等相关证据。”许东说。

当我们一头扎进虚拟世界，动动指尖，刷刷视频，就能得到一个完美恋人，一份真挚爱情。殊不知，当我们回到现实世界，一切命运的馈赠，早在暗中标好了价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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